文字:人人都需要被安慰
05月
文/培疯
在我还愿意安慰人的时候,好像还挺能安慰人的。
挺常见的是听到朋友破小财的事情:丢了钱包、手机,或者提前离场却被抽到了大奖!每当听到这种剧情,我总是淡淡地说:“啊,丢钱包的人怎么这么多,昨天我的两个朋友也跟我说钱包被偷了。”虽然实际上我听到的消息是朋友又涨了薪水。或者说“我这两天回老家跟人打牌,已经输掉几千了”,其实正为赢了几百块窃喜。当然我讲得更多的还是我那个悲惨的大学室友,他真实地经历了上周丢了钱包、这周手机被偷,然后昨天新手机又掉到马桶里的连环惨剧。巧的是似乎每个人身边都有这样悲剧得喜感的人物存在,“是哦,我的朋友某某也是这样”对方接道。于是我们在谈论他人不幸的愉快氛围中大度地忘怀了自己不足道的损失。
破财的心疼源自我们总是把这当成“本来可以并且应当避免的‘意外’的损失”,可是实际上谁能巧妙地度过不破财的一生呢?明乎此,将丢钱包之类损失纳入人生应有的预算里,心痛的感觉就减轻了。
破财的人不过找人吐槽,只要不问你借钱总还不算太讨厌。失恋的人就烦得要让人“敬而远之”了。对付这种人,我一般推荐他们去读连岳或者庄雅婷。虽然梭罗说“只有更深地去爱,才能医治爱的伤痛”,但看看情感专栏里形形色色又大同小异的男女故事,发现“你的痛苦并不特殊”,不过这世间每天都上演无数次的滥俗故事中的一例,这多少能让你看轻自己的痛楚。这也正如此刻走向人流手术台的一位少女,如果她知道在这个国家这种事情一年发生1300万次,她会更多地原谅自己,紧张与害怕也一定会减轻,于是——放松,用力,排出来,就好了。
如果你有二十五岁以上、未满三十的女性朋友,那你就知道害怕变老这件事情是怎样令一个本该青春快乐的女人烦恼了。与未到二十五岁的时候相比,她们敏锐地发觉时间在身上经过时已经不再是单纯地增加她们的美貌了;而她们又不像三十岁以后的女人,习惯或放弃抵制这种衰老迹象的发生。何况在我们的社会,还有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奇怪规则:人生所有大事都要在二十几岁这几年里确定下来,从事什么职业在哪里定居跟什么人结婚,定不下来的就要被归到失败者一类里去了。这更增加了初熟的女性们的烦恼。
我只有再次化用木心论建筑的话安慰她道:“木心有一段论建筑的话特别妙。他说,古典建筑与天地山水相协调,簇新的时候有簇新的美,日晒雨淋风蚀尘染之后,常常效果更佳,直至变为废墟,仍然有供人凭吊的魅力。但是你看中关村那些纯求新感觉的现代写字楼,有点脏有点旧后就显出衰败气象,不堪入目。所以女人不要只求一时的青春光鲜,像你这样内外兼修的姑娘,肯定是像古典建筑一样,是有层次有演进的丰富的美感,不同时期有不同时期的妙处。唔,现在想到十年后你大概会是的那种风姿卓绝的样子,感觉到时候更有味道呢。”虽然人们尤其是女人对衰老的恐惧是生活一大主题,但这个说法总还能暂时博人一笑。
我自己呢,在度过了毫无成就不值一提的小半生后,已经与自身的平庸安然相处,一心只想“好好做个没用的人”。但是我有很多心怀文艺理想的朋友,至今骄傲又敏感而脆弱着。比如其中的一个,他前天读了一部经典后相见恨晚,著文称赞。朋友纷纷在他文章后留言赞同,表示自己也曾经在这本书里经历了美妙的旅行。他就不高兴了,仿佛受到了冒犯:伟大著作的精妙深邃之处,需要同等高妙的心灵才能领悟,怎么他们都说得好像完全懂得一样呢?
我只好开导他说:“我们能表达出来的东西只是我们能感受到的一小部分。如果生活是一片海,人的感受力是一座冰山,表达力就只是冰山的尖角。艺术家当然还有像您这样心灵高贵深邃的人,虽然表达力远远超过我们凡夫俗子,但也往往只是表达了我们凡人能感受到却表达不出来的东西呀。”他听到此处若有所思,我进一步道:“这也好比小学时候的您看《红楼梦》也觉得是了不起的著作,现在您看它也仍然是伟大作品,伟大作品所以伟大就是可以引起普遍的共鸣,难道小学时候您的水平能跟您现在的理解相提并论吗?”在听到我把那些留言赞同的人跟小学时期的他等同起来后,他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因为安慰了愿意安慰的人,我也得到了安慰。当然,我还不至于得意忘形到以为自己真的能安慰到人。不过是愿意被你安慰的人因为你的安慰的善意,暂时忘怀烦恼。而烦恼——破财的心疼、失恋的痛苦、变老的恐惧、平庸的挣扎——过一会还是要漫上来的。
烦恼种类繁多,当然远远超过我粗略举例的这几样。“人生是时时刻刻地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矫情,但近真相。据说在无性繁殖的世界里,每个个体都是一样的,就像孙大圣寒毛变出的无数个孙大圣,我是我,别个也是我,彼此间完全平等一致没有竞争。我想那里大概不存在幸福但也不会有痛苦。但“高级”如人类,“我”是“我”,别人是别人,于是我们只看到冲突、征服、占有与不满足。生而为人,很抱歉是被种植了孤独和不安在基因里的。所以庄雅婷说“我未见一个幸福的人”,有趣的是另外一个女作家廖一梅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她说:“我见过很多聪明,优秀,敏锐,有力,深具魅力的人,但从未见过一个幸福的人。”
从前,我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的不完美,才会有那种陷于不安的时刻。后来,我见到了更多得天独厚的人,他们或者漂亮,或者富足,或者聪明,他们甚至又漂亮又富足又聪明,我发现他们的不满足不安全一样的那么明显。我想,我未见一个真正强大的人,没有谁不需要被安慰。